2010-03-01

她的離去(十九)

  最初只是打算隨便在附近找一家隨便的餐廳然後隨便吃一些東西。
  可是走著走著,隱隱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情竟然有點愉快。「真奇怪。」我又一次對著自己講話。「女朋友離開了,怎麼會覺得快樂呢?」我仍然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對她的強烈想念和牽掛,卻無法解釋心頭泛著的輕快感。我唯有把這矛盾的感覺強歸於是因為看了兩齣出色的電影,對藝術的欣賞。世間上無法說明的事情實在太多,好比天上繁星,為此,我只能點一根煙去作應對。
  忽然很想找家舒適的餐廳吃pasta alla carbonara,然後再到酒吧去喝酒。考慮了一下之後,覺得還是只能夠再去那個地方——白天是城市經濟、購物的心臟地帶,晚上是市民、遊客吃喝玩樂的天堂——中環。

  回想起我讀書的時候,曾經在港島區住了三年,所以太過習慣於港島一帶耍浪閒暇。無聊但又不想花錢的時候,我愛流連於灣仔的修頓球場,既可以免費觀看籃球比賽,又可以欣賞足球賽事。隨便在附近的便利店買數罐啤酒,我就可以在看台上坐一個下午,甚至再坐一整個夜晚。偶爾遇到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就會跑到中半山的蘇豪區去吃飯慶祝。自身的快樂加上人群中別人的快樂混合在一起,能達到幾何級別的倍增。徹夜未眠的早晨,或是勉強早起上課卻給教授悶壞逃跑翹課的日子,我總愛到中環美輪街的勝香園去。吃一碗豔紅如血的蕃茄煎蛋牛肉通心粉,再來一客我無比鍾愛:永遠都是金黃色的檸蜜脆脆,最後配以一杯黑咖啡,我認為是全香港最強的早餐配搭。年青的時候總是有太多需要浪費的時間,我最愛兩種又便宜又富特色的浪蕩:坐小輪和坐電車。不過是兩元左右的代價,就可以乘坐渡輪,由中環過海到尖沙咀,任你飽覽蜚聲國際的維多利亞港風景。至於電車,也是兩元的價錢,就可以把你由上環街市載到筲箕灣,差不多是橫越整個香港島。
  在這個地域,實在是有太多的回憶,所以我雖然在後來,為了要與女朋友同住和過新的二人生活而搬離了港島區,我還是不時喜歡回去流連。吃飯也好,盪漾也好,喝酒也好,逛街也好,總之雖然總是要浪費不少時間在車程上,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地方。

  想著走著,我又到了巴士站,顧不了中午時份才由中環回來,我又再一次登上過海巴士。一邊聽著ipod,一邊半發呆地坐在上層車頭的座位似有若無地看著風景。
  在中環的海港政府大樓站下了車,距離目的地蘇豪區大概有慢步二十分鐘的路程。要坐計程車上去嗎?不能說是短的距離,可是想到自己正在失業中,而且於微涼的夜間在中環胡亂逛逛,慢慢走上中半山也挺是寫意。所以打消了乘計程車的念頭,點起香煙後就提腿往前走。「當作是花時間去懷緬一下過去。」

  終於走到了士丹頓街,我走進了意大利餐廳Daddyos。因為莫名的好心情和剛才的運動,我預感自己能吃下不少東西。雖然只有一個人,但我向服務生點了caesar salad、poutine和pasta alla carbonara。本來還想點pizza,可是知道自己沒有可能吃得下,所以只得放棄,改為點了啤酒。
  吃完小食和沙律後,我把啤酒喝完了,再向服務生點了一杯house wine。最後把pasta alla carbonara也吃完後,覺得非常滿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店並不供應甜品。

  離開Daddyos後,我沿著士丹頓街一直向前走,沿途經過奧卑利街、荷李活道、雲咸街,然後走過一段樓梯往下面的德己笠街,最後到達了蘭桂坊。三根Mild Seven香煙化為沿途掉落路上的煙灰和三個被丟到垃圾箱的煙蒂。
  從前,我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不過因為經過一個重大的打擊,從此我變成了一個酒徒。那時候心情煩亂得使我必須喝一點酒,我想不出任何的方法可以克服內心中的傷悲,以為酒會給我帶來幫助。我已困擾到了極點,不得不做一些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正確的事情。我以為酒精會產生麻痺作用,喝了幾杯之後,心意更加煩亂。於是再喝幾杯,直到頭腦再想不到事情,終於以為酒為我解決掉一切煩憂。再舉起酒杯時,發現酒杯已空,這促使我再喝下幾杯,終於,我第一次醉倒了。漸漸,我對酒變得依賴。雖然喝酒無助把問題解決,但喝醉可以令我逃避問題。面對不可能解決的困局時,我樂於做一個遁世者。
  「怎麼今晚一直在緬懷過去?」我對月亮說,然後隨後走進了一家酒吧。

  坐到吧台盡頭,靠近角落的位置,我向酒保點了一杯long island。一個人獨自坐在酒吧喝酒,其實是毫不快樂。寂寞的人於別人的熱鬧中,卻沾不上快樂,這只會落得更加寂寞。我一邊聽著節拍感強勁的音樂,一邊喝著杯中的雞尾酒,然後呆呆地盯著變空了的酒杯,想起自己已經把酒喝完時,就把酒保喚來,向他點續杯。我慢慢墮進這一個循環:聽著音樂,把long island喝光,盯著空杯,回神時就點續杯。
  重複了七次之後,我轉為喝威士忌,情緒莫名地高漲。
  再喝了四杯或五杯威士忌後,我不知道是看到了幻覺,還是沉進了夢境中,我竟然跟某人在交談著。連是幻覺或做夢都分辨不清,為甚麼我能夠肯定自己不是在現實上和這個人交談呢?答案很簡單,因為正在跟我談話的是《Recover or Lose》裡的阿水。
  無法把精神集中於我們之間的對話,我聽不出說話的內容,只知道自己正跳過意識在跟阿水交談著。最後阿水跟我道別,臨行前好像把甚麼放到我的手中,然後讓我握緊了拳頭。我本來想看看那到底是甚麼,可是我太累了,而且酒也喝得太多,於是就隨便地把那東西放到袋口裡去。

  喝醉了。正確來說是喝得相當醉了。只差一點就會完全失去意識,還好現在仍剩下那一點。我努力地把身體所剩餘的力氣一點一滴地聚集起來,然後走到街上爬進一輛計程車,用最後一口氣告訴司機我家地址。
  看得出司機對我這個乘客並不滿意,大概是怕爛醉如泥的我會在車上嘔吐吧。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司機把車上的所有窗打開,希望藉由流通的空氣讓我清醒一點。馬上鑽進車上的我其實相當不智,喝醉的人一坐車就會想吐乃是必然的定律。可是我覺得喝醉的我像極了一個小丑,我不想失禮於人前,所以希望能夠盡快回家。途中傳來幾次想要吐出來的感覺,我勉強地忍耐下來,不過這感覺一次比一次強烈,終於到了超越我可以忍受的程度,我向司機示意。幸好剛剛駛過了海底隧道,覓到可以稍為停車的地方,他馬上把車停下來,可是我連下車的力氣也擠不出來,只能夠打開車門,把頭伸出去盡情地吐。他在車尾箱給我拿了一樽礦泉水,我接過後用來漱了口,然後一口氣喝掉了大半樽,這樣酒醉終於醒了幾分。抬頭望向天空,此時黑暗經已褪去,天際乍現著魚肚的白色,新的一天又再展開。然後我在餘下的車程睡著了,到達我家的大廈後他將我喚醒。因為覺得為他帶來了麻煩所以多給了五十元小費,他收下後沒有笑容地說了一聲謝謝就離去了。

  「終於又回到家了。」踏入家門後我對自己說。換了身上的衣服後,我鑽進床裡並馬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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