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3

她的離去(七)

  「我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女朋友告訴我。由於她的語氣仍然是非常平淡,所以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並沒有甚麼反應,還在想著意大利粉的醬汁煮得稍為有一點過鹹了。
  「甚麼?」當我意識到她那一句話背後的含意有多重大而作出反應時,已經是一分鐘之後了。
  她把叉子放下,然後靜靜的看著我,臉上沒有表情。「我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她把之前的話重覆一遍。「這大概是兩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情,很抱歉沒有在當時馬上告訴你。」她看起來真的因此感到有點抱歉吧,我想。她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我今天晚上會離開這裡,暫時搬去他的家裡住。衣服雜物那些會大約收拾一下,他應該差不多來了,在下面等候著我。」
  把話說完之後,她沉默了,並且靜靜的看著我。她將被稱為「發言權」的球拋了給我。
  「我無法理解妳在說甚麼。」我坦白告訴她。「雖然妳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懂,但當它們被組合在一起時所衍生出來的意義,此刻的我完全無法理解。」
  她的沉默還持續著。或許在等待我繼續去說些甚麼,或許是單純的沒有話要對我說。
  空氣的質量再次加重,沉重得連呼吸都感到困難。我也很想以沉默去回應,可是,球仍然在我手上。
  「妳是說妳在兩個月前交了新的男朋友,可是這段時間內妳隱瞞著我。而且不知道為甚麼,妳選擇在今天告訴我,並打算搬去他的家裡暫住。然後就這樣跟我分開,是這樣嗎?」我努力地把事件整理出個大概。
  「事情大致上就是這樣了。」在五分鐘前還是我女朋友的她對我說。
  「先把晚餐吃完吧。如果真的有Flying Spaghetti Monster,他或許會因為我們沒有把意大利粉吃完而感到憤怒也說不定。」我決定在吃完晚餐之前把球大力地踢到老遠,就讓沉默把我們包圍吧。
  Flying Spaghetti Monster?她眼神彷彿閃出一個問號,然後像是同意了我的話再次拿起叉子,跟我一起默默地把盤子裡的pasta alla carbonara吃完。

  家中異常寧靜,甚至聽得到外面傳來的音樂聲。遠處的某個房子正大聲地播放著五月天的專輯,我恍如聽到來自台灣的譏諷。
  但如果把這想為是阿信的安撫,或許會好過點:
  「有沒有那麼一首詩篇,找不到句點
   青春永遠定居在我們的歲月
   男孩和女孩都有吉他和舞鞋
   笑忘人間的苦痛,只有甜美
   有沒有那麼一個明天,重頭活一遍
   讓我再次感受曾揮霍的昨天
   無論生存或生活,我都不浪費
   不讓故事這麼的後悔……」

  她把兩個變空的盤子疊在一起,收起兩個叉子,然後拿到廚房的洗碗盆。看著她作業時,我拿起桌上的Virginia香煙。包裝已經被她打開了,少了兩根的Virginia香煙。煙灰缸裡有一個抽完的Virginia煙蒂,和一根只抽了一半就被按熄了的Virginia。想抽自己的Mild Seven,但想到那放在書房的桌子上,要過去拿略嫌麻煩,就拿起手中的Virginia香煙點上火。
  深深把煙吸到肺部,然後隨著嘆氣把煙吐向天花。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我拿起桌上的打火機,用力的把它擲向牆壁上。砰的一聲響起,然後又回歸寧靜。當然,這只是一個念頭。這個場合亂扔東西應該是女孩子的專利吧。她收拾好東西後走到我面前,在餐桌上放下兩瓶玻璃樽裝的Heineken啤酒,把我叼著的煙搶過去吸了一口,再放回到我仍未合上的嘴唇上。
  我把煙放在煙灰缸上,拿起了其中的一瓶,喝了一口,然後凝望著那綠色的玻璃樽。我通過玻璃樽看著坐在對面的她,覺得所有事情都被扭曲了。她就在我面前,做著與我完全相同的動作,喝一口啤酒,然後隔著玻璃樽看世界。

  「真不想走到這個地步。」我無力地說。
  「光是不想,並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反之,光是希望,則無法為你達成任何願望。」
  「或許我看起來像表現得不太落力,但是我確實在這三四年間努力過。」
  「其實你和我都清楚知道,終於有一天會走到這個地步。」
  「我可不是麥加的先知,沒有預視未來的能力。」
  「引水用的溝渠一早已經開鑿好,河水甚麼時候流過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只是在等待著下雨。」
  「雖然不用誰來說明也知道我們中間存在某些問題,但我以為還有時間,總可以慢慢修正。」
  「更多的時間,只會換來更大的耗損。正如樹木會因年月逝去而枯萎,裂痕也會因為時間經過而擴大。」
  「我們之所以看得到所謂的裂縫,是因為看到了『那甚麼』之中的空隙,裂縫本身是無法單體存在的。只要能夠找出『那甚麼』的本質,用適合的物料將崩裂的地方修補妥當,裂縫就會乖乖的消失。」
  「精闢的見解。」她說,嗅得出有嘲諷的氣味。「借用一下你的說法,就是在你找到『那甚麼』的本質之前,『那甚麼』已經倒塌了。不,正確點說,應該是在你決定出手去找之前,『那甚麼』已經成為頹然的廢墟。每個人都知道耕作過後會有收成,可是只有實際去動手播種灌溉的人才得到稻米。」
  「無法反駁。」我說。差點忘了她曾經是辯論隊的成員,最佳辯論員的獎盃正擺放在展示櫃內。「就好像於春天的森林開心地亂跳的白兔突然見到萬獸之王時只能乖乖舉起雙手投降一樣。」
  「怪人。」她用在動物園裡觀看稀有品種時的眼神望我。「為甚麼我會跟一個這樣奇怪的人一起四年呢?」
  被她這麼一看時,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是生在非洲動物園裡的北極熊。

  談話到此為止,反正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因為就算打勝了仗,也沒有人為我興建凱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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