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5

她的離去(八)

  醒來後的第一個感覺是異常的頭痛。如果你問我到底有多痛,我會回答你:「大約是給誰人拿著鐵錘往頭顱兩邊一直敲那樣痛吧。」被人這樣無情地敲打,頭痛是當然的結果,緊接而來的是記憶的散落。自己是誰,到底在哪裡,為甚麼會這樣頭痛,一連串的問題在腦中湧現後卻沒法得到任何答案。
  所以若要說是醒來了也許有些不恰當。嚴格一點來說的話,應該說是意識開始恢復過來,這樣好像比較適合。意識重新凝聚起來,可是睜不開眼睛。眼簾很重,不管怎麼努力還是無法張開雙眼。那當然別說要下床走動。但到底我此刻是不是躺在床上呢?我無法肯定。只知道自己躺在軟軟的甚麼上面,照道理應該是躺在被稱為床的東西之上吧。
  開始可以作簡單的思考:失去意識、躺在床上、頭痛。應該是宿醉的結果吧。可是,「我為甚麼會喝得這樣醉呢?」

  終於可以慢慢睜開眼睛,四周暗暗的,因此並不能馬上看到甚麼。嘗試往牆上時鐘的位置看,不過無法從上面讀取任何訊息。暫時被黑暗所吞噬。要命。感覺慢慢復甦,喉嚨很乾涸,期望得到水的滋潤。
  我想大約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吧,一邊忍耐著太陽穴傳來的劇痛和抵抗著對水的渴望,一邊等待眼睛去習慣身邊的黑暗。已經能夠稍為閱讀到當中的一些訊息了,時鐘顯示出來的時間是8時26分。
  勉強支撐身體慢慢走到廚房,於玻璃杯裡注滿清水,一口氣喝了三杯,才總算消除了那毀滅性的渴。吞下兩粒Panadol,然後尿意無聲地降臨。量非常大的小便,應該超過了2公升吧。昨晚喝掉的威士忌隨著小便流去大海了嗎?麥芽威士忌宿命性地化成小便,然後流向大海。或許可以寫一首詩去歌頌這個物質轉變現象,我想。就像每一個人都要死,然後歸於虛無。所有的酒最後都會被喝掉然後變成尿液,這是宿命。可是為甚麼竟然沒有人為此而難過呢?管他的,哲學性的問題還是留給哲學家去思考吧。我有我自己的難題。

  一想到「宿命」這詞語,心頭就馬上緊了起來。「一切都在盤古初開前被決定下來,任何人也無法打破宿命。」一個咀咒,我想。要命。嚴如泡影的希望,於彈指間破滅。人是不是應該繼續抱有夢想?心頭彷彿被甚麼卡住了。
  大概去說明一下的話,我此刻感覺到的,就是被魚骨啃了在喉嚨時的那個觸惑。身體裡的自我防禦系統發動排外功能,想把那甚麼吐出來,但不行。能吐出來的只有胃液和空氣。
  我理所當然的想到煙。先是深深的吸一口煙,再用力的呼出。光是想像,感覺上那甚麼已經被尼古丁吞噬,然後跟隨著白霧一起被噴出來,慢慢被四周的空氣分解,最後消失於無形。對抽煙的強烈渴求。
  簡直就像剛剛躲過嚴寒冬季的三月土壤那樣熱切渴求著春季暖和的日光一樣,渴求著尼古丁。
  可是我發現煙盒裡的Mild Seven已經抽完了,只剩下桌上分手的女朋友留下來的Virginia香煙。不想動她留下來的東西。然而尼古丁在向我招手,「我的奴隸,別管那是誰的煙,抽了你就能釋懷。」
  到底應該堅持原則,還是向現實低頭呢?精神與肉體的交戰。靈和慾的交鋒。
  神經變得鬆懈,思想開始混沌,呼吸顯得凌亂,四肢逐漸麻木。是因為酒醉還未完全清醒嗎?還是因為我真的成為了尼古丁的奴隸?
  唯有嘗試把思緒轉移。隨便想一想事情,或許可以分一下心。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髮根的洗頭水氣味,想起她的男朋友,想起為她點煙時她的樣子……
  「以抓癢去止癢。愚不可及!」
  肉體的慾念最終戰勝精神的堅持,大部份的人類依然是低等動物,我亦無法獨善其身。

  拿起被遺留在桌上的香煙,放了一根在嘴唇上,薄荷味的Virginia。叼著煙,終於鬆一口氣。單是濾嘴上的薄荷味已初步撫平了我雜亂的情緒。叼著煙,沒有急於點火,頭腦彷彿因而清醒了一點。我終於想起自己是因為女朋友跑掉了而喝到大醉。叼著煙,用打火機點了火。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尼古丁於肺腔游走。所以說嘛,上帝創造了人,留給我們煩惱和痛苦。作為補償也留給我們美酒和香煙。沒得抱怨吧。
  完美的廣告標語。如果煙草公司還可以賣廣告的話,我一定會把這兩句標語賣給它們。

  剝落的記憶散落滿地,一塊一塊小心地撿起來之後,事情終於可以慢慢地拼貼出個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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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短篇小說《宿醉》和《每樣事情都存在著一百個可能、煙的渴求》組合發展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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